推荐指数:10分
阁楼其实还有更多可以叙述的地方,比如说,悬挂于木墙上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。多少年过去了,这张照片丝毫没有褪色。李平想冥冥之中自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维护它。李平曾借着暗淡的灯光长久地凝视照片上那张剪着齐耳短发、粲然而笑的脸。她笑得那样舒心、自然,整个脸部散发出一种纯净的光辉,使你无法分辨她究竟是属于中年还是老年。李平的奶奶据说是死于一次过度的劳累。李平站在奶奶的遗像前,看到多年前一片朴素的时光徐徐展开——奶奶从井边挑水向老街走来,卖五分钱一桶的水随着她自然的节奏漾动,一滴,两滴,溅上奶奶青布的衣衫。奶奶是笑着向老街走来的,她看到头顶的天空突然晃动起来,一片昏黄的光呼啸着旋转,一片溅起的水中,奶奶肩上沉重的担子突然消失。她轻飘飘地飞起、飞起,含笑消逝在最后的光辉中。
在楼下卖货的女孩据说是奶奶远房的孙侄女。李平厌恶张玲之外的一切少女,总是用一种敌视的眼光打量着她们。她们趋时的打扮、夸张的表情、浓烈的香味,无不让李平感到浅薄可笑。尽管他曾努力说服自己,要看在奶奶面子上对卖货少女好一点,但李平控制不了自己的粗暴。“菊妹子,菊妹子,我要洗脚了!”尽管菊妹子比他大三岁,但李平还是跟着大人这样喊,“菊妹子,快一点!”菊妹子端着木脚盆走过来。菊妹子高高大大,说话的声音跟每半年来看她一次的爹一样豪迈。菊妹子在李平面前却怯得很。李平脱下袜子往脚盆里一踩,水溅到菊妹子新做的裤子上。“这么凉的水怎么洗!蠢宝!”李平响亮的叫骂声冲击得屋顶几乎要簌簌作响。菊妹子憨憨地笑着说:“我去加点热水。”
李平瞪着她的背影,内心深处突然感到一阵抽筋般的内疚。
菊妹子每月的工钱只有五块。爷爷说菊妹子想在城里找个好婆家,她那地方穷得卖裤衩。菊妹子的父亲每年都要进城来刮爷爷两次油水,对此李平愤愤不平。但他父母把他丢在这里无疑也是明显宰了爷爷一刀。李平的父母自从南下打工后,至今没有寄一分钱来。爷爷总是笑呵呵的,毫不在意,对此李平心存愧疚。李平只要一放学就跑回来帮忙卖货。卖货的李平总是最怕同时又最想见到张玲。张玲回公安局总是要经过老街,尽管这并非唯一的路径。她差不多每回都要到杂货店来称二两橘饼或是买一包辣椒糖。就算不买什么,张玲也要站在柜台边跟李平说上一阵子话。这时候李平总是又自卑又快乐,他尤其喜欢从背后看着张玲走出老街。老街很快就会走完,李平却总是看见张玲沿着臆想中的老街走下去。在老街昏黄的场景中,她绿色的身影清新而摇曳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