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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候四季浴池没有炫目的霓虹灯,只有一块掉了漆的木质招牌,没有花样百出的麻将室、影音室、盐奶浴室,只有被擦得白花花的瓷砖和翻腾着的热气。韩锡印象里,每个礼拜六的下午,韩立彬会带他们三兄弟去浴池洗澡。江北街附近不是没有浴池,紧邻着的华阳路上有一家,往西去的二商店楼上后来也开了一家,但韩立彬宁愿多走几条街,也要带他们去四季浴池。唐卫东总是笑眯眯的,一笑起来,脸上横生出一条条褶子,大家都叫他老唐头,其实那时候他还不到五十。韩立彬总说,老唐是个勤快人,只有勤快人才能把一间每天人来人往的浴池维持得那么干净。
后来,带韩家兄弟洗澡的任务落到了韩锰头上,时间依然是礼拜六下午,韩铜会从礼拜五的晚上就开始期待,他喜欢洗澡,虽然一直到十五岁他才学会自己洗澡。他尤其爱待在湿蒸房里,直蒸到满头大汗才肯出来。回家的路,他们总是走得很慢,甚至走出了一点闲情逸致,那是难得的放松时刻,身心都全然舒展,他们无需言语,彼此心照不宣。
唐敏慧从小身子骨弱,老是一场接一场地生病,唐卫东很少让她来浴池帮忙,倒是后来她中专毕业,接连换了几份工作都太累,身体吃不消,唐卫东索性让她辞了职,在浴池做点收银之类的轻巧活儿。
韩锡记忆中的唐敏慧是个安静的大姐姐,她坐在柜台后面,总是捧着一本书在读,来人了她便从书里抬眼,淡淡地点点头,人走了她收好钱,依旧是点点头,有时候也会笑笑,但那笑和唐卫东的截然不同,似乎只是一点笑意在她白皙的脸上稍纵即逝。但奇怪,那样的笑竟也会温暖人。
有一次,韩锡注意到她手里的书叫《黑眼睛》,封面是抽象的几何图形,猜不出是讲什么的。后来,他在书店遇到这本书,翻开看过,才知道是本诗集。
唐敏慧喜欢读诗,她也写诗。《集春晚报》的副刊上常会登出诗作,唐敏慧便从自己写的诗里挑了几首满意的,用稿纸认真誊了,署了笔名寄过去。那封投稿信后来到了副刊编辑魏书明的办公桌上,两人就这么结识了,成了笔友。魏书明是先认识了唐敏慧的诗,后认识她的人。
婚后那几年,一直到唐卫东出事前,两人的小日子都过得算得上幸福。正因为体味过幸福,日后的失去对魏书明来说才变得难以承受。
早在九五年,甚至更早,魏书明就先一步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变化。无论是报社收到的来信中所流露出的忧虑,还是偶尔去浴池帮忙时感受到的氛围,都让他隐约意识到,等在他们所有人面前的,不再是过去那样的安稳日子,某种不可逆转的改变即将发生。
那两年,集春黄了几家效益不好的厂子。曾经的铁饭碗有了裂缝,裂缝随之不易察觉地扩散进所有人的生活里。